大嶼山人想要怎樣的明日大嶼?

文:龍子維 (香港農業3.0項目學術顧問、影子長策會成員)

「明日大嶼」5.5億元的前期研究撥款毫無懸念地在民主派全體出缺的情況下通過,標誌着整個計劃發展已經踏入另一個階段。不論是政府提出的《大嶼山保育及康樂總綱圖》,還是民間提出反對明日大嶼的「掏空庫房」的論述,主要都是從城市的角度出發,來看待大嶼山鄉郊地區的發展。大嶼山人最重視的,未必是南大嶼是否可以變成「生態康樂走廊」,亦不會對發展人工島帶來多少會計意義上的現金流有極大的興趣。我心目中的「明日大嶼」,應該至少會處理兩大問題:一)大嶼山的本土產業是否可以永續發展?二)大嶼山的文化歷史是否得以保育傳承?

大嶼山本土產業可否永續

根據前漁農處助理處長饒玖才的《傳承與轉變》所寫,大嶼山是香港幾個主要的農業生產地區之一;梅窩銀礦灣及東涌分別就是1950年代漁農署設立農業站的所在地。整個南大嶼,包括梅窩、貝澳及十塱等地,都以農耕及近岸捕魚為業。根據South District Officer Reports - Island and Villages in Rural Hong Kong, 1910-1960一書所載,1956年嶼南路興建後,貝澳村民便曾經要求政府提供貨車以供農民運送農產。十塱曾有200畝米田,附近亦有供灌溉的水塘,當年漁民以捕捉鯧魚、烏賊與蝦為生,然後運送往長洲墟市販賣。

市民不能外遊,大嶼山成為不少人假日到訪的選擇,圖為前往大東山的人潮。

半個世紀過去,昔日產業已趨式微,政府和民間用什麼思考框架去看待這些事實和歷史,對於大嶼山是否可以永續發展本地產業,其實至為重要。

就以過去一年COVID-19肆虐下的離島遊熱潮為例,由於市民不能外遊,大嶼山成為不少人假日到訪的選擇,熱門的地方如大澳、大東山等自不消說,連以往相對較少遊人的南大嶼,包括梅窩、貝澳、長沙、水口等也經常人潮如鯽,逼爆來往東涌與梅窩的3M巴士。在梅窩涌口村內的餐廳,以往平日午飯時間要找空位坐往往相對容易,但疫情下遊人不斷,一位難求,本地街坊只好回家煮食。

「明日大嶼」未發展,離島食店的生意已經因疫情反而更旺場,也有一些社企乘機進駐梅窩搞本地遊。這種遊客帶來的「經濟發展」,或者就是政府藍圖中的理想「鄉鎮風貌」,但對於本地居民甚至是商戶的角度,如何把這些蜂擁而至的人潮,轉化成細水長流的本土產業,才是「明日大嶼」應該大書特書的願景所在。

「明日大嶼」未發展,離島食店的生意已經因疫情反而更旺場,也有一些社企乘機進駐梅窩搞本地遊。這種遊客帶來的「經濟發展」,或者就是政府藍圖中的理想「鄉鎮風貌」,但對於本地居民甚至是商戶的角度,如何把這些蜂擁而至的人潮,轉化成細水長流的本土產業,才是「明日大嶼」應該大書特書的願景所在。

復興農業,或者在很多人眼中是不切實際的夢想,但在我眼中,卻是永續發展大嶼山本土產業的關鍵。第一,如前所述,大嶼山本來就有不少人從事農業或漁業,我的外祖父母本來就是農民,村內仍有蜂農守着數十年內的養蜂方法,以大嶼山常見的鴨腳木製造蜜糖。如何能夠有系統地整理這些口述歷史,重塑南大嶼的群聚產業脈絡,然後找到復興產業的線索?廣義的文化保育必須包括這些工作。

由「歷史保育」到「風土經濟」

文化保育不單單是保存過往的東西,而是如何把文化遺產轉化成本土人也自豪的品牌。透過累積傳統經驗及地方知識凝聚的風土概念,書寫並記錄在特定地理空間所形成、由居民共同體在漫長歷史中建立起的生產模式,將會為日後建立社區經濟及鄉郊產業,提供重要的社區資源;與此同時,社區群聚效應將可以支持較大面積的生態友善復耕,抗衡鄉郊日益嚴重的棕地化,做到真正的「南保育」。

發掘鄉郊地方經濟的潛力是世界趨勢。地方設計文化盛行的日本,就有不少著名的地區鄉郊品牌的例子。例如高知縣本來在日本47個都道府縣中,是製造業經濟價值評比最低的地方,但在日本知名設計師、在高知出生的梅原真眼中,發展鄉郊潛力的關鍵,並不在於來自東京的專業人士提出什麼石破天驚的顧問意見,而是在於如何讓地方自行發掘土地的「本質」,保留地方風土,活用設計為農產品提升價值,立足本土而面向世界。

復興農業,或者在很多人眼中是不切實際的夢想,但在我眼中,卻是永續發展大嶼山本土產業的關鍵,圖為梅窩草原農場種植的蘿蔔。

市民參與在梅窩Winnie The Farm舉辦的導賞團,穿藍衣為場主Winnie。

高知縣的馬路村,1986年本來只是一個只有900村民人口、差點就被合併的「界限村落」,在本地林業沒落之後,當地農協轉向本來自種自食的柚子,開發「柚子之村:柚子醋醬油」。在梅原真的幫助下,「柚子之村」的品牌漸漸為日本人所認識,規模亦逐漸擴大,由原本的家庭手工生產,發展到有加工工廠、堆肥中心、觀光工廠及種植園區等組合而成的本土產業,一年的銷售額高達30億日圓。

「柚子之村」之所以能夠挖掘地方獨特性,正正在於馬路村農協被梅原真所說服,克服日本文化中對「村」一字的自卑感,堅持保留村落生產的特點,從中找到城市自動化生產商品中所沒有的獨特價值及風土經濟元素。如果是依據香港發展鄉郊的邏輯,大概「柚子之村」從一開始就會先被外在規劃成為「生態康樂走廊」,而失去地區的獨特性吧。

「明日大嶼」不應該只是一個議題,也不應該僅僅是一個為香港人提供土地的經濟發展方案。假如人口只有900人的「馬路村」也可以擁有年銷30億日圓的地區產業,人口有7000人的梅窩難道就只能成為假日消費熱點?要談經濟發展,就應該由本土產業和風土經濟說起,以發掘地區獨特性、保育地方產業為經緯,大嶼山或許就能夠從被關注的客體,成為能夠創造本地風土經濟的主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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